她指下滑到他眼角，停住。</p>

“你哭啦？”她惊讶地眨眼，随即笑出声，像发现新奇玩具的孩子，“原来……皇帝也会哭……”</p>

乾隆这才发现，自己竟满脸湿凉。</p>

他抓住她手，按在自己脸上，哽咽得像个迷路的孩子：“别走……朕求你。”</p>

小燕子看着他，目光渐渐柔软，像雪夜里最后一星烛火。</p>

“好冷。”她轻声道，“你抱紧我。”</p>

皇帝立刻脱了斗篷，裹住她，连人带被抱在怀里，像抱一团随时会化的雪。</p>

小燕子靠在他胸口，声音越来越轻：“如果……有下辈子，别再把我推给别人……”</p>

“朕发誓！”乾隆急急低头，却见她眼帘半阖，呼吸细若游丝。</p>

“小燕子？”</p>

她没应。</p>

皇帝慌了，拍她脸颊，声音劈裂：“睁开眼！朕不许你睡！”</p>

小燕子勉力撑开一条缝，瞳孔却开始涣散。</p>

“唱……唱歌给我听……”她喃喃，“就像……那次在济南……你偷偷哼的……”</p>

乾隆脑中一片空白，他哪会唱曲？可他还是张口，声音嘶哑不成调：“小嘛小儿郎，背着书包上学堂……”</p>

那是她当年在南巡路上乱哼的童谣，他竟记得。</p>

小燕子唇角翘了翘，手指在他掌心轻轻挠了一下，像猫儿最后的撒娇。</p>

“难……难听……”</p>

话音落下，指尖骤然一沉。</p>

“小燕子？”</p>

怀中身躯微不可察地一颤，随即安静得可怕。</p>

皇帝低头，看见她睫毛上还沾着泪，却不再颤抖。</p>

那一刻，他听见自己胸腔里某根弦，铮然断裂。</p>

“太医！”乾隆嘶吼，声音不像人声。</p>

老太医扑上来，探鼻息，按脉息，然后重重磕头：“格格……薨了。”</p>

皇帝没动。</p>

他低头，把怀里的人又抱紧了些，像怕她冷，伸手去掖被角，指尖却碰到她唇边那缕血丝。</p>

血已凉了，像一条不肯回头的河。</p>

窗外，更鼓二响，雪扑簌簌落下，盖住了宫墙，也盖住了他最后的生机。</p>

乾隆低头，把额头抵在她冰冷的额心，轻声道：“别怕，朕陪你。”</p>

他伸手，从袖中摸出一把匕首——那是他二十岁那年初登泰山时父皇所赐，从未离身。</p>

刀出鞘，寒光映着他血红的眼。</p>

吴书来察觉不对，扑上去抱住他手臂：“万岁！使不得！”</p>

皇帝被他撞得歪了一下，匕首划破掌心，血顺着指缝滴落，落在小燕子苍白的唇，像给她点了一抹胭脂。</p>

“放开。”</p>

“万岁！龙体要紧！”</p>

“她已经走了，朕要龙体做什么？”</p>

乾隆声音平静得吓人，他抬手，一掌劈在吴书来颈侧，太监软软倒地。</p>

殿门被撞开，侍卫、太监、宫女涌进来，乌压压跪了一地，却无人敢上前。</p>

皇帝抱起小燕子，像抱一个睡熟的孩子，一步步走到殿中央，把她放在平日她最爱打滚的那张软榻上。</p>

他低头，吻了吻她冰凉的额，然后提笔，蘸着自己掌心的血，在墙上写下四个字：</p>

——“别再离开”。</p>

血字淋漓，顺着白墙下滑，像四道泪痕。</p>

写完，他把笔一扔，转身走出漱芳斋，走入风雪。</p>

雪落在他肩头，落在他发梢，落在他毫无血色的唇。</p>

他抬头，看漆黑天幕，忽然笑出声，笑声越来越大，越来越癫狂，在雪夜里传出很远，像一头被逼到绝路的狼。</p>

“传旨——”</p>

他笑声骤停，声音冷得像淬了冰。</p>

“追封萧云燕为孝贤敏懿皇后，以帝王礼下葬。”</p>

吴书来在雪地里磕头如捣蒜：“万岁！夜深雪大，龙体……”</p>

乾隆低头，看掌心刀痕，血已凝成冰。</p>

“龙体？”他轻声反问，像在问一个笑话，“朕的龙体，早就随她一起死了。”</p>

他抬步，走入更深的夜色。</p>

身后，漱芳斋的宫灯被风吹落，滚在雪里，噗地熄灭。</p>

那一夜，紫禁城大雪，掩去所有血色与泪痕，却掩不住帝王喉间那一声——</p>

“小燕子！”</p>

撕心裂肺，久久回荡。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