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看着苏哲,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。
这个自己从尘埃里捡起来的读书人,果然没有让他失望。
他不仅读懂了自己的来意,更用最聪明的方式,将这份“大义”,这份“民心”,淬炼成了一把最锋利的刀,亲手递到了自己的面前。
刘靖没有再隐藏身形。
他缓缓走出人群,在万众瞩目之下,对着那跪倒的万民,深深一拜。
大义,在此。
民心,在此。
他的刀,已不得不出鞘。
最后一站,是鄱阳湖畔。
还未靠近,那股惊天动地的喧腾便扑面而来。
百名工匠的号子声、斧凿声、锤击声、锯木声汇成一片雄浑激昂的交响。
一座巨大的船坞,庞大的雏形已经显现。
甘宁黝黑的脸庞上满是汗水,目光中却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亢奋光芒。
他见到刘靖前来,大笑着迎了上来,指着船坞中央那刚刚铺设完毕、宛如巨兽脊梁的巨大龙骨,唾沫横飞地对刘靖喊道。
“主公您看!这条龙骨!用的是从南边深山里运来的百年铁木,坚逾钢铁!”
“光是寻它、伐它、运它,就花了俺两个月功夫!外面还要再包上炼好的铁皮!俺敢担保,一旦建成,便是那危全讽最得意的楼船,也休想撞烂它!”
他领着刘靖走上高台,指点着那庞大的船体骨架,继续吼道:“船身两侧,俺按照主公的图纸,预留了十二个八牛弩的射击位!”
“前后更有两座望楼,高三丈,视野开阔!”
“船舱分三层,下层载兵,中层为桨手与弩手,上层甲板宽阔,足以列阵!”
“再配上咱们的雷震子,到时候顺江而下,他那百十艘小舢板,在我这艘巨舰面前,就是一群纸糊的灯笼!”
“便是他引以为傲的主力楼船,俺也有信心一头给它撞个对穿!”
甘宁吼得口干舌燥,眼中满是期待,等着主公的夸奖。
刘靖静静地听着,感受着脚下木台传来的阵阵震动,闻着空气中弥漫的桐油与木屑的混合气息。
他没有立刻说话,而是走下高台,亲手抚摸着那冰冷而坚硬的龙骨,眼神中流露出一丝赞许。
唐时的战船,主力为五牙大舰。
不过五牙大舰虽大,却只能在大江大河上行驶,遇到河道狭窄,水位不高的支流,下场就是搁浅。
而且,五牙大舰造价高昂,即便是掌控江南之地的杨吴,麾下水师也不过十来艘。
南方真正的主力战船,是李皋车轮战船。
此船由李唐皇室李皋发明,相比五牙大舰那庞大的体型要短小精悍,船体两侧安装人力踩踏驱动的木叶轮推进装置,人力加上风力,使得车轮战船行进迅捷,进退自如。
如今南方各个藩镇麾下水师之中,多为车轮战船。
眼下甘宁督造的战船,是刘靖借鉴了后世两宋时期,拥有水密隔舱的楼船以及多桨船的优点,辅以多名造船大匠研制出的战船。
因为有水密隔舱的存在,船体相较五牙大舰更加稳固,抗风浪能力更强,能适应多种水域。
其主要杀伤手段,就是那搭配雷震子使用的十二张八牛弩。
甚至,等到冶铁炼钢工艺成熟,神威大炮轻量化后,可以将陆炮搬上船。
到了那时,凭借大炮的超远射程,水战将会被改写。
“甘宁,辛苦了。”
他转过身,拍了拍甘宁的肩膀,声音不大,却让甘宁激动得浑身一颤。
“你做的,比我想的还要好。”
得到肯定的甘宁,咧开大嘴,刚想说些什么,刘靖却话锋一转,问出了一个让他始料未及的问题。
“我问你,此船转向,用何法?”
甘宁一愣,随即挺起胸膛,傲然道:“主公放心!此等巨舰,非寻常舵桨可动。俺寻访了数十名老船匠,用的是江东最大的‘尾舵桨’,长三丈,需八名壮汉合力,方能操控!转动虽慢,但胜在稳妥!”
这是这个时代造船技术的巅峰,也是甘宁最得意的地方之一。
然而,刘靖听完,却缓缓摇了摇头。
“太慢了,也太费力了。”
他在甘宁和周围一众老船匠惊愕的目光中,随手捡起一块木板和一根炭笔,在上面迅速勾勒出一个奇怪的形状。
“你看。”
刘靖指着图纸:“若将舵置于船尾,中开一轴,使其可以左右转动,再以杠杆连接,如此一来,只需一人,便可轻松操控。且转向之灵活,十倍于尾舵桨!”
这番话,这个简单的图纸,在甘宁和那群老船匠的眼中,不亚于一道惊雷!
他们造了一辈子船,从未想过“舵”还可以这样装!
“神……神乎其技!”
一名胡子花白的老船匠“扑通”一声跪倒在地,浑身颤抖地看着那张图纸。
甘宁更是双目圆瞪,死死地盯着那张图,脑中瞬间闪过无数种利用这种“新舵”的水战之法,一股狂喜与敬畏交织的情绪直冲天灵盖!
刘靖没有理会众人的震惊,他丢下炭笔,目光越过眼前的船坞,望向了烟波浩渺的鄱阳湖,以及更遥远的、舆图上的那条奔腾不息的大江。
他的声音,变得悠远而宏大。
“甘宁,这艘船,只是一个开始。”
“我要你造的,不是一艘能撞沉危全讽楼船的战舰。”
“我要你造的,是一支能纵横大江,东出入海,扫平江南所有水系的无敌舰队!”
“这天下,不止有信江,更有长江!”
“长江之外,更有那无尽的大海!你的舞台,不该只在这小小的鄱阳湖之内。”
“你,可愿随我,去见识一下那真正的波澜壮阔?”
自打穿越后,刘靖画大饼的技术愈发醇熟,甚至已经到了信手拈来的地步,且丝毫不做作。
甘宁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燃烧。
这份尊重,这份期许,比任何金银赏赐都更能击中甘宁的内心。
他再也按捺不住,单膝重重跪地,将头颅深深低下,声音因极度的激动而嘶哑!
“末将甘宁,愿为兴霸!为主公,征服天下之水!”
刘靖看着这热火朝天的场面,看着那正在被一点点锻造成型的战争机器,感受着脚下木台传来的阵阵震动,他知道,自己等待已久的制胜之策,即将被牢牢握在手中。
民心、大义、利器。
当这三幅画面在刘靖脑中清晰地定格,他再无半分停留,勒转马头,率领玄山都亲卫,如同一支离弦之箭,直奔此次大战的最前沿——余干县。
他知道,自己亲手种下的种子,已经开始在饶州大地上生根发芽。
现在,是时候去砍掉那些挡在阳光前、早已腐朽的枯枝烂叶了。
……